唐栋（摄影/雷晓咏）  

作家，只有在丰沃的生活泥土里才能刨到文学创作的“金刚钻”。

文学，只有在人民创造历史的伟大实践中才能获得鲜活的生命。

文 | 王珍一 尤琳娜

52年过去，唐栋依旧无法忘怀15岁时在西安火车站与押在游行车上游街的柳青对视时他的眼神。漫长的时光里，唐栋成长为一位知名的作家、编剧，而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境中重复着当天的情景。那时唐栋也不明白这样的一段人生经历对他未来的人生暗含着怎样的意义。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人生真相的迷雾仿佛被拨开。

对视

唐栋清楚的记得2018年1月，他正在广州的家中构思一部关于敦煌的话剧时接到了西安话剧院院长任雪迎的电话。电话里任雪迎问唐栋是否愿意写一部关于柳青的话剧。就在那一刻，唐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他的脑海中瞬间出现无数关于柳青的故事。唐栋二话不说，答应了任雪迎。

唐栋一直在寻找一个关于柳青的答案。52年后通过创作话剧《柳青》他终于知晓这个答案是什么。

唐栋最早接触柳青是因为看了《创业史》，小时候的唐栋爱看书，然而在家乡陕西岐山，书籍稀少，能够看到书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唐栋却是幸运的，在唐栋家的附近有一家造纸厂，里面有很多废弃的书籍被重新加工成纸张。唐栋会翻墙进入造纸厂找书看，虽然找到的书不是缺封皮就是缺头少尾，唐栋却看得津津有味，这其中就有柳青的《创业史》。唐栋对《创业史》非常有亲近感，读《创业史》仿佛就在读自己周边的生活一般，在《创业史》里男主角梁生宝为村里买稻谷的地方就在唐栋家附近，看到柳青的描写唐栋感觉梁生宝来到了自己家一样。后来唐栋又陆陆续续看了柳青的《种谷记》《铜墙铁壁》，看完后柳青成了唐栋非常敬仰和喜欢的大作家。

唐栋从未想过会与柳青见面，并且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见面。1966年11月，唐栋15岁，正读初二，彼时学生们爱搞串联，唐栋和同学们带着几个馒头以及学校发的2元5毛钱的助学金趴着货车来到了西安。来到位于解放路的西安火车站时，车站前的道路上人群拥挤，一列列卡车从人群前方路过，卡车上红旗林立，车上押着的是一些“反动权威”、“黑作家”、“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唐栋立刻明白眼前的是游行车，在唐栋的记忆里这些人脖子上挂着牌子、低着头，被人摁着脑袋，没有帽子。当唐栋走到最前面的时候，他发现第一辆卡车上的人就是柳青。“柳青看着一点不像一个作家，就是农民，又黑又瘦”唐栋回忆。在车上的柳青一直往下看，但眼神锐利，后来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正好与唐栋的眼神相遇，两人对视了一眼，柳青重又看着车下面。因为年轻，彼时的唐栋陷入了困惑里，柳青明明是一位在小孩心中高高在上的大作家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黑作家呢？随着年龄的增长，唐栋逐渐了解了那段历史，不再疑惑柳青为何是黑作家，然而对视时他的眼神他却永远忘不了。

作家柳青

最佳人选

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被认为是“黑作家”的柳青得到了历史的公正评价。习近平主席对柳青“深入到农民群众中去，同农民群众打成一片”的文学道路，对其代表作《创业史》，都给予充分肯定。并多次提出：党政干部要学柳青，接地气。柳青的精神同样感动了身为陕西人的任雪迎，恰逢2018年是柳青逝世四十周年，为了纪念这位“像农民”一样的作家，任雪迎和相关领导商量之后决定制作一部关于柳青的话剧，这部话剧也将是中国话剧史上第一部以作家为主角的话剧。

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创作的题材，需要创作者对柳青的精神有深度的了解，对柳青的作品、柳青的生活非常熟悉，能够真正的走进柳青的精神世界。任雪迎想到了唐栋，在给唐栋打电话之前，唐栋与西安话剧院有过一次合作，2016年唐栋为西安话剧院创作了以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麻醉科副主任陈绍洋为原型的话剧《麻醉师》，该剧获得“文华大奖”和“五个一工程奖”。想来想去，任雪迎觉得唐栋是最适合创作话剧《柳青》的人选。同为陕西人，唐栋对柳青的生活习惯不陌生，并认真研读过柳青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唐栋和柳青一样，同样是一位深入生活的作家。唐栋无疑是创作《柳青》的最佳人选，任雪迎拨通了唐栋的电话。

唐栋并没有急于创作，他开始重新阅读柳青的作品，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所有时间都放在阅读上。在唐栋看来，柳青不仅仅是一位作家，而是一位思想家，一位非常关注时代和政治的思想家。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更好理解柳青的作品。

为了能够搜集更多的素材，唐栋专门前往柳青为了创作《创业史》扎根生活了14年的皇甫村。拜访了柳青的女儿刘可风，刘可风提供了很多素材和宝贵的建议。

唐栋（摄影/雷晓咏）

“他是一位良心作家”

随着研究的越发深入，唐栋完全沉浸在了柳青的世界里。走过他走过的路，思考着他思考的问题，两个人仿佛要融合在一起。唐栋能感觉到柳青在看着他，就像当年他在被游行批斗时看着他一样。“你知道他想让你说什么。”对于唐栋而言，创作话剧《柳青》不是仅仅将柳青写作《创业史》这段经历艺术性的展现出来，还要借助戏剧这个舞台将柳青的创作思想呈现出来。

有一段时间唐栋也不太理解柳青，作为一位关注政治、关心社会发展的作家，柳青应该能预料到《创业史》在数十年后甚至上百年后的争议。在历史的发展潮流中，《创业史》中描写的互助组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唐栋理解了柳青，“他是一位良心作家”。

作为一名关注时代的作家，柳青很明白按照创作的规律来说创作要有一定的距离感，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然而他下决心紧随时代的步伐，他要让他的作品反应农民心声，成为反映时代面貌的记录。他把农业合作化运动，放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去考察，进而写出历史演进的趋势，而非仅仅就合作化去写合作化。在柳青的价值观里这是一个作家的责任，不管自己写得好还是坏，这样才能尽到一个作家的基本职责，对得起良心。

唐栋知道自己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答案，那是柳青杜鹃啼血般的心声——

作家，只有在丰沃的生活泥土里才能刨到文学创作的“金刚钻”。

文学，只有在人民创造历史的伟大实践中才能获得鲜活的生命。

唐栋下笔了。

唐栋在接受本刊记者独家专访（摄影/雷晓咏）

“这戏成了”

在唐栋的创作下，话剧《柳青》面世了。这部作品讲述了柳青为了创作反映农业合作化时期广大农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长篇小说《创业史》，毅然放弃大城市优渥的生活条件，并辞去县委副书记职务，举家搬迁到长安县皇甫村，一住就是十四年。在这十四年里，他把自己的情感和生命完全融进了皇甫村这片土地，把自己的命运与人民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十四年生活的丰厚积累，成就了柳青的创作思想和文学品格，也成就了用文学作品艺术地记录我国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进程和农民精神风貌的鸿篇巨著《创业史》。巧妙的是唐栋将《创业史》中的故事情节融入到柳青的现实生活，让小说中的人物走到柳青身边，让话剧和小说这两个文本取得精神上的内在联系，将柳青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为人民立传、紧贴时代的思考和生命律动真实的再现。

剧本完成后，任雪迎很满意，“唐老师的剧本真正体现了柳青的精神和时代意义。”唐栋却没有就此松懈，他继续认真打磨剧本。当进入排演阶段后，唐栋依旧有着担忧，作为这部剧的编剧，他清楚的知道这部戏的排演难度有多高，他担心西安话剧院的演员驾驭不了。其中仅仅台词就难度特别大，演员既要说普通话，又要说出陕西话的那种味道，这个问题的处理对演员的要求很高。

唐栋真正放下心是在8月28日。这一天他从广州来到西安进入西安话剧院的排练室。他坐在排练室的一张小桌子后面。在他的身前西安话剧院的演员们正在演出着话剧《柳青》，柳青、马葳、小凤、王三老汉、王家斌、刘远福、郭安成、彩霞、雪娥....剧本中的人物“穿越时空”来到眼前，关于柳青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在唐栋脑中一幕幕回放。他看得是那样的认真，一边用笔在放在桌上的白纸上做着记录。

“这戏成了”唐栋对身旁的任雪迎和导演傅勇凡说，西安话剧院的演员用他们的实力证明了他们能驾驭得了《柳青》这样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

看着眼前的演员们，唐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再次回到了1966年，只是这一次他站在离柳青的不远处，眼神相遇的那一刻，他看见柳青对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看着柳青，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唐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唐栋在话剧《柳青》第一次连排现场

唐栋简介：

广州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主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曾获国家文化部“优秀话剧艺术工作者”称号。作品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话剧剧本奖、曹禺剧本奖、文华剧作奖、“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等，连续四届获得文华大奖。